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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美援朝老兵讲述:经历岁月洗礼,最忆是那段战斗青春
2020-12-04 14:41:28 来源: 中国军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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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讲述人:张锦华 整理:戴岳

    编者按:

    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,现年85岁高龄的志愿军老战士、东北国际医院神母患儿中心主任张锦华教授荣获国家颁发的“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”。追忆峥嵘岁月,往事涌上心头。时间的长河并没有淹没这位耄耋老人的记忆——13岁报名参军,15岁入朝参战,19岁回国念书,6年的军旅生活是她一生宝贵的精神财富。无论是战争年代,还是回国后的求学生活,她始终以战斗的姿态刻苦学习,孜孜以求,在神经母细胞瘤研究与诊治方面取得丰硕成果,成为我国在该医学领域的著名专家。透过她不知疲倦工作着的瘦小身躯,我们能够感受到一位杰出女性生命不息、奋斗不止的坚韧品质。她用自己的青春芳华,留给人们一本厚厚的人生教科书。

    为参军将13岁改成15岁

    地下党老师为我写下人生座右铭

    我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才13岁,还是个娃娃呢。

    那年,我在老家四川涪陵县女中读书,刚上初一。那是1949年12月初,学校的一半教师都换成了川大的学生,后来才知道,都是地下党。从他们的启蒙教育中,我开始懂得了“穷人要翻身做主人”的道理,聆听“白毛女”的故事知道只有反抗旧社会的压迫,才能迎来幸福的新生活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头戴红五星的人民军队来了,就直接睡在我们教室里的地板上,我对这个印象特别深。这时,全国基本解放,部队要吸收大量的知识分子,就在四川招收学生参军。当时,我表哥是地下党,他参军了,也鼓励我当兵。我心里就萌发了当兵的愿望,决定要为穷人做点事。

    招兵处就设在县政府的门口,我就直接去报名了。当时招兵的人问我多大?我说,13岁。人家说,太小,不要,行军打仗你走不动。我灵机一动,先出去走了一圈儿,后来看那个招兵的桌前换人了,我就又进去。问我多大,我说15。他说,好。我就这样入伍了。记得离校那一天,我的地下党老师给我写下热血沸腾的留言:锦华小娃娃,祝你在革命的熔炉里坚强地成长起来。这句话,一直烙在我心里,至今也没忘。

    我入伍时参加的是第50军卫训队,就是卫校。参军不久,有次看了反映刘胡兰事迹的话剧,很受教育。离开涪陵时,大家都说,“涪陵县涪陵县,革命成功再相见”。部队到重庆后,天空飘起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,看到满大街都张贴着《圣洁的雪花》的大字报,写的是渣滓洞、白公馆里发生的事,才了解国民党反动派背地里干了很多残酷迫害革命志士的坏事。这些,都让我年少的心灵开始萌发追求光明的种子。

    后来,部队又坐船到湖北沙市。在这里,我们自己开荒种地,就像当年三五九旅一样,边劳动,边练兵,边接受教育。时间一晃就到了1950年夏,中朝边境开始紧张起来,部队这时接到命令开始北上。

    随部队深夜过江

    踏上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

    1950年10月,美军越过三八线向鸭绿江边推进,当时的气氛很紧张。中国政府已作出明确表态: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,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。

    10月下旬,天气渐冷,部队到达丹东。一天上午,大概9点多钟,就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,敌机呜呜的,密密麻麻地飞过来了。美军肆无忌惮地轰炸朝鲜的新义州市,火光映红了江面,鸭绿江大桥被炸断了。那天,美军的轰炸一直持续到下午,把整个新义州夷为平地。隔江相望,看得真真切切,大家义愤填膺,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鸭绿江去打击侵略者。

    那时,美军飞机常常呼啸而来,呼啸而去,非常猖狂。开始看到敌机轰炸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害怕的,但后来就习以为常了。我们当时讲解战场防护知识,敌机来时要迅速找到自己的防空洞掩蔽。部队领导做报告讲,这是麦克阿瑟发动的“圣诞节攻势”,我们眼前要做的,就是时刻保护好自己,时刻准备跨过江去战斗。我们当时每人一把锹,自己上山挖防空洞搞隐蔽,手常常磨出血泡也不在乎。

    入朝之前,我们先开展生死教育,每个人发一个胸牌,正面写着“中国人民志愿军”,背面写姓名、年龄、性别、籍贯,以及哪个部队、什么血型,一旦受伤后就知道给你输什么血,不用验血型,还有自己交的团费、党费都留在后方。再一个是留言,每个人都做好随时牺牲在战场的思想准备,没有一人害怕。

    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。记得是1951年初的一天,顶着刺骨的寒风,我们50军后勤部第三医疗所(战地医院)在半夜12点过的江。在夜幕的掩护下,部队很快消失在朝鲜北部的莽莽群山之中。那时白天睡觉,晚上工作和行军。白天一般都找有树林的地方,好掩蔽。行军时每人一个饼,用行军壶在河里捞点水就走了。我们每个人的背包里,都有一块油布、一个蚊帐。油布呢,就地一铺,蚊帐往树上四角一挂,人一钻进去,困得不行,马上就睡着了。走夜路不准有一点光,烟都不让抽,就是为了防止敌机轰炸。我们一连走了五天,每天不少于70里路。过大同江江桥时,规定必须每10分钟过去一批人,我人小啊,就被架着胳膊连拖带拽弄过桥去。每天脚都打起水泡,还在坚持走,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坚决不能掉队。这个信念,也一直影响着我人生的前进方向。

    第五天,我们到了平壤附近,大部队就在这里。由于敌机持续不断的轰炸,志愿军后方很多物资、粮食都上不来,大家“一把炒面一把雪”,实在没有果腹的食物,就上山挖野菜,捡野果。这对我十几岁的娃娃兵来说,是很开心的事,满山遍野地疯跑,捡落地的野苹果,一捡一大筐,虽说又酸又涩,但在我眼里这简直是难得的宝贝。

    有一天,部队的一匹白马惊了,暴露了目标,美军的飞机就来轰炸。美军知道咱们缺少高炮,非常猖狂,飞得很低很低,把茅草房上的草都卷了起来,甚至美军飞行员我们都能看得见,就这么低,很嚣张,很猖狂。在那段日子里,每天晚上,我们的耳朵都是没闲的,嗡嗡地响。在这样极端危险情况下,我们依旧没日没夜地开展救治伤员工作。

    把美军凝固汽油弹壳改装后做消毒锅

    在防空洞里抢救伤员

    1952年严冬时节,美军策划要在朝鲜西海岸两栖登陆,用军机和舰船把增援部队运过来,企图在中朝军队侧后方建立新的战线。针对这一敌情,志司部署各部队在1953年初大规模展开反登陆作战准备。4月的一天,我所在的志愿军第50军指挥部正开会研究如何粉碎美军图谋,由于很多军车聚集在一起,不慎暴露了目标,导致美军飞机密集轰炸。第50军副军长蔡正国就是在那天牺牲的,他也是安葬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最高级别的将领。

    第一次在朝鲜战场上参与这样大规模的战伤抢救,看着一车接一车的伤员被抬下来,还没等他们坐下,身上流的血就结冰了,人眼看着就没了。护士们都急得哇哇哭,输血都输不过来,刚抽出来的血,验一下,马上就输。我一撸胳膊要献血,因为年纪太小,被队长扯着胳膊一把薅了回来。伤员多得抢救不过来,送来的几十个伤员,伤得很厉害,我们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,就地抢救。消毒锅不够用,我们当即用美军飞机扔下的凝固汽油弹壳,把它清洗改装之后变成消毒锅。当时,伤员很多,一来就躺一地,大家忙得不得了,整整一天水米未进。

    这时候,我们已挖出防空洞了,一般是在洞里做手术。记得一个战士的后背快烧没了,露出了骨头,惨不忍睹,当时我们只能拿毛巾把它包上,简单处理一下,把他就近送到其他医院进一步救治。还有一个战士的肠子都流出来了,一时止不住,我们只能用吃饭的碗给他扣在肚子上,然后拿绷带给他绑上,紧急处置后再赶快转院救治……由于条件有限,一些伤员的伤口很快就化脓了,但由于美军飞机封锁轰炸,物资十分匮乏,就连从伤口上拆下来的沾了脓水的纱布,都舍不得扔啊,洗了以后消毒再用。

    在朝鲜战场,从来没用过热水,一直是用凉水洗手。到冬天,洗一次纱布,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似的。如果伤员的大便不下来,都是用手去抠,没有一个护士嫌脏的。那时,战场医疗条件虽然异常艰苦,但与前线作战的志愿军将士相比,我觉得这点付出不算什么。

    美军虽然每天轰炸,但由于我军掩蔽防护后来做得非常好,轰炸带来的破坏十分有限。在这过程中,美军的飞行员也被我们俘虏了,有的受伤,就送到我们这里来治,我曾护理过一个。一次,我给他送来病号饭,见一连多天一个样,他摇头,连声说“No!No!”弄得我一头雾水。当时,文教队里有懂英语的,就跟美军飞行员交流沟通,才了解到他不吃米饭,喜欢吃土豆和馒头,我们就专门给他开了小灶。记得这个美军飞行员离开时,给了我们队长一个紧紧的拥抱。

    美军除了无差别轰炸外,还公然违反《日内瓦公约》,进行骇人听闻的细菌战,投下了大量的霍乱、鼠疫等有害细菌。他们在投放时进行了精心的伪装,把这些细菌包装在食品里,当时我们就发现很多朝鲜儿童因吃了这些投放的食品而感染死亡。那时,我们每到一处,都给朝鲜老百姓的环境卫生打扫得非常干净,不留死角,就是让细菌没有落脚的地方。由于预防和消毒比较彻底,痢疾和霍乱等传染病被彻底消灭,最终美军的细菌战被粉碎。

    在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上,战争确实是很残酷的。我的一个战友为解救一个捡拾所谓“食品”的朝鲜小孩,迎着美军扔下的炸弹,不顾一切把小孩扑在自己身下,结果自己的双腿被严重炸伤,在朝鲜战场那个医疗条件下只能截肢。那么年轻的战士,被截去双下肢,是何等的残酷哦!当得知自己要被截去双腿时,他难过地嚎啕大哭:“我要腿,我要腿啊!”这撕心裂肺的哭喊,我至今还记得真真切切。我的班长,还有几个战友,都是在抢救别人的时候,遭到美军轰炸牺牲的。我那时也小,一发生轰炸总是被别人扑在身下。硝烟弥漫的战场上,我们凝结了生死之交的战友情。

    革命的最高纪律是自觉

    战斗岁月是我最宝贵人生财富

    1953年7月27日,朝鲜停战协定签订。战场上一片欢腾,大家都换上崭新的军装,给大炮也套上了炮衣,格外高兴。

    记得国内一些著名演员都到朝鲜战场来慰问,梅兰芳、侯宝林、新凤霞、郭兰英等,都到我们这里慰问演出。这之前,也派一些演员来过,但都是在山洞里演出,有的演员一听飞机声,非常害怕,问:“你们怎么一点也不害怕?”我们就说,“习惯了”。其实,经过炮火洗礼的军人,更珍爱和平和热爱生命。

    革命的最高纪律是自觉。我在朝鲜的时候,行军从来没掉过队。今年我85岁了,上楼下楼给患儿看片子看检查不要搀扶,腿脚还行,这要感谢当年行军练就的一副铁脚板。

    “在革命的熔炉里锤打锤打,把旧社会的残渣余孽全去掉。”现在,我才体会到这句歌词的意义,好多毛病和缺点都是在革命的实践中去掉的,好多优点都是在这段时间逐渐养成的。所以,我觉得,在这70年里都是党和人民教育培养了我。

    从朝鲜战场回国后,我决定重新拿起课本。如果说战火洗礼能磨砺人生态度,那么,我认为知识的力量更能放大人生价值。初一的水平直接念初三,起初根本跟不上,自己很着急。当时,校长跟我谈,你还是念初二吧。我说,我能跟上,我一定行。如果这半年,我跟不上,我自动下去。结果呢,到初三下半年,各门功课还都及格了。接着,我被保送上了高中,后来又跨进了仰慕已久的中国医科大学的校门。

    往事难忘,峥嵘岁月稠。我亲身感受到积贫积弱的祖国站起来、富起来,我的体会很深。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,通过与大家的共同努力,把东北国际医院神母患儿中心建设好。我始终坚信一点,共产党说得到,做得到。

    我是个闲不住的人,喜欢主动找事,给自己加压,锤炼自己。我在临床中发现,神经母细胞瘤虽然是癌王,但它有一个特点,可以自行消退。针对这个情况,为什么我们不能给它创造点条件,让它自行消退呢?基于这样的思路,我对此展开研究。现在,诱导分化治疗小剂量,既对人体伤害不大,还可以引导这瘤细胞消退。这个医学发现在1988年发表后,就轰动了国际医坛,也给我带来“中国神母第一人”的声誉。

    我十分珍爱党和人民给我的一切,感恩党的培养。我所从事的神母医学事业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,我愿做一支蜡烛,用自己细微的光亮给很多弱小的神母患儿带来光明的未来,为很多家庭送去欢乐和幸福,直至我的生命结束,无怨无悔。

【纠错】 责任编辑: 刘憬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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