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凤凯

　　这是“吉林一号”卫星从50万米高空拍摄的同一地点，不同时间的两张遥感影像。绿色的地方是长势茂盛的水稻，白色的区域是同一片土地三年前的样子。

　　那就是被称为“地球之癣”的盐碱地。我们国家，这样的盐碱地有15亿亩。在吉林省西部，插根筷子能发芽的东北黑土地上，竟也有这样的“不毛之地”，八百里瀚海，寸草不生。

　　【同期】

　　吉林省大安市红岗子乡万发村村民武再新：没改造之前盐碱地就这样，不下雨硬邦邦，下雨全是稀泥汤。

　　吉林省大安市红岗子乡万发村村民王玉珍：都“碱巴拉”。

　　吉林省大安市红岗子乡万发村村民丁辉：根本没有种庄稼的。

　　吉林省大安市红岗子乡万发村村民王颖：这地方寸草不生能长庄稼？还种水稻呢，全扯淡。

　　守着地，没粮吃，种下去，收不回，成了几代人循环的噩梦。唤醒这块“沉睡”的宝藏，也成了一代代人的倔强。

　　盐碱地如何变成“米粮川”？作为一名记者，这些年我也开启了一系列奔走在盐碱地上的调研式报道。

　　过去，这里掰开一粒盐碱土，半粒在喊饿，半粒在喊渴。村民们只能见缝插针地种玉米，东一块西一块，有的一家种了几十块，到了秋天找不着、忘了收。

　　他叫武在洲，现在是当地有名的种粮大户，可十年前，他却因为无地可种逃离故土。

　　但农村出来的人，总感觉离开土地不踏实，党的十八大后，粮食安全成为治国理政的头等大事儿，于是他决定回村种水稻，没想到当时亲戚朋友全都反对。

　　当地有句话，叫“有仇不用报，劝他种水稻，三年赔底儿掉。”可对于老武来说，根本用不上三年，头一年就赔了个底朝天。

　　他承包的是村集体所属的荒地，荒到什么程度？因为没吃的，牛羊都不来。

　　当时他不服，就认一个死理儿，种下去才有希望！但盐碱地专治各种不服的人，无论他如何努力，盐碱就像霜一样浮在地上，粮食怎么也长不出。头一年，每亩地就收了不到三十斤稻子。

　　碱是天生的，盐是地长的，人是倔强的。第一年赔完，他有经验了，亩产低，那就靠规模，多种点。第二年他凑够了钱，又承包了三千亩。

　　我问武在洲，明知种不出，为啥还要种？

　　他倔强地对我说：“都说这儿的土长不出庄稼，可土字咋写？长出苗是土，长不出苗，我就把土翻过来，努力干，不信干不成！”

　　就在他承包的那片土地不远处，是中国科学院大安碱地生态实验站，武在洲也是在这儿认识了80后青年农业科技专家王明明。

　　采访中，王明明告诉我，在他们科研人员的眼中，就没有无用的荒地。可当他把“良田、良种、良法”三良一体化盐碱地高效治理模式告诉武在洲时，老武却说：“你们种试验田和我们种大田不一样！知识讲千遍，不如粮食地里见。”

　　于是王明明说：“这回咱就种大田，我就在你的盐碱地上‘写论文’！”

　　但老武却犹豫了。我问他为啥？他说：“这等于是让我拿一年的收成当赌注，你说呢？”

　　最后，把王明明急得说：“我一个博士给你打保票，你还信不过吗？成功了，能让更多老乡受益，失败了，明年给你打工分文不取。”

　　一个为了藏粮于地，一个为了藏粮于技。就这样，青年博士与种粮大户，一起展开了一场与盐碱地的历史对决。

　　而此时，吉林省“河湖连通工程”和“土地整理项目”相继出台，让“以稻治碱”成为可能。

　　有了政策支持加上科技助力，武在洲种的碱地稻当年亩产就超过了800斤，丰收写在了他的笑容里。

　　从面对种不出粮食时的“不服”，到拥抱科学技术后的“佩服”。他激动地告诉我：“种盐碱地，不能光靠力气，科学种田了不起！”

　　如今黑土粮仓科技会战更是全面打响！土地肥沃了，农民的路也越走越宽。“不毛之地”成了“希望之地”，老武和乡亲们也享受到了盐碱地带给他们的红利。

　　【同期】

　　吉林省大安市兆丰种植家庭农场负责人武在洲：我身后这堆稻谷就能卖到多少钱？80多万块。我现在这个晾晒场，今年要是全能卖了，得卖将近600万。

　　从吃尽苦头到尝到甜头，一代代人历经苦难而不弃，这片盐碱地现在更是从改地适种，向改种适地升级。种子是农业的“芯片”，这其中藏着的，更是致富的密码，越来越多的科研机构，把这密码送到了乡亲们的手里，让盐碱地有了“种子库”，水稻田吃上了“自助餐”。光老武就种了6、7个耐盐碱水稻品种，其中东稻4号亩产更是高达800多公斤。

　　他也骄傲地对我说：“我改种的盐碱地，是国家18亿亩耕地保护红线之外的土地，我多改一亩盐碱地，就意味着国家多了一亩耕地。吉林省‘千亿斤粮食工程’最大的潜力就在我们西部盐碱地。这也是我们新时代农民守护大国粮仓粮食安全最大的底气。”我想，这不也正是盐碱地里长出来的朴实而又深刻的道理吗？

　　因为做调研式报道，要把自己像种子一样扎到地里，我才有幸在这片盐碱滩上见证了一粒粒种子变成稻米，一座座风车擎天而起，一片片湿地不断恢复，一群群候鸟劲舞翔集……而这些，也正是盐碱地综合利用创造的中国奇迹。

　　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，“当代中国青年生逢其时，施展才干的舞台无比广阔”。对于武在洲和王明明来说，盐碱地就是他们的广阔舞台。也是他们告诉我，土地在哪里，奋斗的座标就应该在哪里。和武在洲走在待改造的盐碱地上，他一遍遍和我描述着未来的模样。

　　我边走边想，什么样的未来才是他们期待的样子？我想，那一定是粮丰土肥的未来、乡村振兴的未来，是中国人的饭碗可以永远牢牢端在自己手里的未来，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未来。

　　作为媒体人，我也会和他们一起，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，继续用文字影像耕田，记录并见证这样的未来，向你、向我、向我们每一个人稳步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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